有些老人因为客观因素,比如说生病出行多有不便,又比如说个人原因在周遭的环境里得不到正面评价,他们大多数会选择逃避社交,就像受了惊吓的蜗牛,把自己缩在小世界里。如果没有人用善意感化他们,主动和他们交心,拉他们从“心障”里出来,他们就永远不会出来,也不想着出来了。 吃过牢饭,不曾想出来了还在“牢”里
破旧的拆迁安置房内,昏暗的灯光,物件家什随处可见,有的歪七扭八得堆在桌子上,有的被挂在墙上,蒙着厚厚的灰尘。“我自杀过两回,那个时候真的是万念俱灰”,张爷爷提起往事一度哽咽,“现在我最担心的是,一旦我生了大病或者腰伤复发,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。”
78岁的张爷爷,家住建邺区莫愁湖街道水西门社区,年轻时曾是一名教师,后来因为性侵女童被定罪入狱。多年后他被释放回家,按他所说,“我做的孽开始报应在身上了”:母亲已经年迈,不久离开了人世,表姊妹也不愿与他来往,而他不仅没办法找到工作,没有婚姻,就连最基本的养活自己——烧饭、做家务都要从零学起,就这样张爷爷开始了他漫长的,孤单的生活。
“平常不觉得难过,只是一到了过年过节,或者是下雨天,我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你别看我现在跟你挺能讲,但其实我一般不和他们讲话的,往往(社区里)有些人呢看不起我,在我心里有自尊、有自卑存在的,我也就不会主动去找他们讲话。”
虽然作为低保户的张爷爷,现在每个月能拿到1170元,基本生活能够得到保障了。但是张爷爷面对的“被动式”的社会孤立,才是真正“逼迫”到他两度自杀的“元凶”,让他变得越来越不敢走出小屋,渐渐也就成了不愿意走出来了。
水西门社区居委会的杨主任介绍说,社区里的人都知道张爷爷的“犯罪历史”,街坊邻居只要是看到有小孩在他家附近逗留,都会把小孩拉走,低声训斥她以后不可以在那附近玩耍。“你们要去聊天也要两三个人结伴,不要一个人去,毕竟有这个前科”,社区工作人员不停地叮嘱着。像张爷爷这样回避社会交往,只想把自己圈在房间里的老人并不是个例。
据江苏省老年心理关爱课题组综合2012年和2014年的调查结果,江苏省老年人在躯体化,强迫症状,人际关系敏感性等因子得分上显著高于全国平均水平,且差值呈扩大趋势。大约12.78%的老年人的阳性项目数(病症呈现率)超过正常范围,相当于100名江苏老年人当中就有约13个存在心理问题。其中人际关系敏感性症状的主要表现为,某些个人不自在感与自卑感,尤其是在与他人比较时更为突出,比如个人自卑感强,容易懊丧。
老人特别是独居在家的老人,空闲时间增多了就给了老人产生自卑、哀叹,感慨自己老了风光不再的失落等消极想法以导火索。
梅爷爷今年81岁了,岁数渐长身体也“越来越不听使唤”,肾脏病变带来的尿频尿急就像无法摆脱的噩梦,已经困扰了梅爷爷多年。
老毛病拴住了脚,也拴住了心
“退休了没事么,我又喜欢玩。那时候南京广播电报办了个旅游俱乐部,我头一个就去海南,之后桂林,然后就是贵州,云南……”,梅爷爷讲起年轻时候出去旅游的事,脸上堆满了笑容,坐在床上的弓腰向前挺了挺,可是一提到身上的病,他又露出了失落而无奈的表情,“但是这两年,我人不行了。要小便就来不及,这个老年人的病基本上是治不好的,只能讲说保养的好,我又有糖尿病又得多喝水,所以说么得办法。”
1979年梅爷爷被下放到在江苏金坛县,父亲早年车祸去世,只剩下母亲在南京一个人独守空房。“等我回到南京以后已经46岁了,虽然南京城里老姑娘不少,但是40岁嫁不出去也已经很难说话了。有的家里就有困难,有的就是很难接触,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空间没有感情基础,硬碰硬还有什么意思呢?”各种现实原因之下,梅爷爷没有结婚,自然老来无伴。而多次人事调动,使得在那个没有电话,只能信件来往的年代里梅爷爷又与大多数同事、朋友失去了联系,“同事和我的爱好不同,我爱看书,老朋友呢分别时间长了,有的人做了大官了自然就不和我们联系了。”
去梅爷爷家里时正值冬末,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,门窗被冷风撞得吱呀呀得响,卧室外的阳台,阳光看起来不错,只是那里已经没有地方能落得下去脚。不再出门的梅爷爷有大把时间看他订阅的21份报纸,床对面掉皮的沙发一端,慢慢就堆积了半人高的报纸。有时候看书读报累了,他就在沙发上坐着一眯就是一下午。“现在视力不行了,小字也看不清了,但是听力还不错我没事也看看电视。”
江宁路社区居委会的赵丽娟主任向梅爷爷介绍居家养老的新政策,希望他多多参加社区老年人活动中心组织的活动,他连连拒绝,“我现在懒了,说实话就是懒了,除非有人到我家来给我弄弄,别的就么得意思咧”
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联合发布的《社会蓝皮书:2014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》,“失能老人”的总数已经超过3700万人。
而据南京市民政局的统计数据,截至2014年4月15日,南京市的城市老年人口已经达到916384人,占总人口的68%。而其中失能(伤残)的城市老年人占城市老年人口达3.9%,换句话说就是,有将近3万5千的城市老年人失去部分甚至是全部的生活能力。
对于这部分老人身体上的病痛,特别是难以根治的老年慢性病就像吸血虫,蚕食老人们的身体,更是一点一点地击垮他们的心理,让他们变得敏感自卑。有子女的尚且“久病无孝子”,更何况独居空巢的老人,没有了家庭尤其配偶给的精神慰藉,心理问题只会在孤独里被一寸一寸地放大。
子女都已经长大各自成家,有的就会选择把老人送进养老院或者是居家养老组织,认为在那里长辈能得到更周全的照顾,也比让他一个人在家要安全。家住南苑新村的李阿姨就一直为了中风的老母亲发愁,“哎呦我一日三餐都用榨汁机将饭菜、蛋白粉打碎喂给母亲,哪次不是浑身酸痛……”但是,住在位于秦淮区中华门街道“欢乐时光”老年公寓的杨宝珠奶奶却没有因此感到幸福。
杨奶奶退休前在空军部队里,是一名内科医生。老伴去世早,子女怕她一个人在家闷出病来,就把她和她的哥哥一起安排住进了“欢乐时光”,这是一家3A级养老服务中心,在南京市总计260家养老服务中心中处于中等水平,每月收费3千到4千,提供“五助”(助餐、助洁、助行、助医)服务。但杨奶奶总是因为一些“琐事”感到烦心窝火,比如护工端饭菜给她时,手指总是会放在汤里面;同住的老人感冒了打喷嚏都不用手遮一下……
老了,就是不好看,不中用了
“不拍,不拍!丑死了!我以前的照片,不说多好看,长得还是挺不错的。但是你看看我现在,口水都擦不停,头发这个死样子,我连照镜子都不想照,满脸的皱纹!哎呦,不拍不拍!”杨奶奶一听说义工要给她拍照留念,突然情绪激动起来,赶紧用手遮住脸,呵斥义工把手机放下来,“以前穿军装多好看哦,现在这个死相和以前不能比了……”
“欢乐时光”老年公寓的护工负责人于婷婷对杨奶奶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。
“我们年轻人一直处在成长阶段,每天都在进步,认知也都在往高处发展。而老人对自己的认知却只能往低处刷新。年轻人对自己的认知每上升一个台阶都是欣喜的,相反老年人要接受自己老化的状态就比较困难了。”于婷婷介绍说,杨奶奶患有骨质疏松,牙齿掉光了但一定要吃米饭,腿部力量难以支撑还坚持要走路,摔过很多次。还总是念叨:“以前我什么都能自理,现在不行咯,不行咯……”
据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2012年和2014年的综合调查数据显示,同性别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存在显著差异。女性老年人在强迫症状,抑郁,焦虑因子得分显著高于男性。女性老人比男性更为在意自己面容的变化,这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自信心和生活的态度。和脸上的皱纹一样,杨奶奶面对自己日益老化,灵活不再的身体没能及时调整和适应,渐渐把自己封闭起来,不愿接受他人的帮助也不听取他人意见。偶尔照镜子或者走路跌倒就停下来,哀怨,悲叹。
“欢乐时光”老年公寓的负责人陈义是一肚子苦水:“我们当然知道我们机构养老不应该是简单的提供食宿,更多的是应该关注老年人的内心。但是一来人手不够,就连五六十岁的老护工都很难招进来一个,更别提再增加人员去跟老人聊天,关注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了;二来资金也是问题,我们养老院跟老人的收费不算多了,伙食哪天弄的不好了立刻就有老人反馈给家属,来跟我们评理,哪里还有闲钱建心理咨询室,聘心理医师啊。” |